揭秘雅万高铁:亏损29年 vs 11年后盈利,只差一个TOD
2016年中标后,中方以中流砥柱之姿,带领中印尼建设者们经过艰苦卓绝的七年奋战,终于在2023年10月迎来了雅万高铁正式通车,印尼、东南亚和南半球从此迈入了“高铁时代”。当印尼大众初次体验到300+公里时速带来的时空压缩感而兴奋欢呼时,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逐渐浮出水面:这条投资巨大的现代化铁路,未来将如何维持经营的生命线?答案,其实早已隐藏在2015年那场激烈的中日竞标方案之中——一个被双方同时置于核心位置的计划:TOD(公共交通导向开发)。
1. “无TOD,即违约”:被财务与现实共同倒逼出的唯一出路
“伟大的工程,其挑战一半在海陆空之间,另一半则在三张报表之上”
TOD之所以成为雅万高铁的必选项,并非一个轻松的商业选择,而是被财务可行性、股东利益诉求和项目先天条件共同倒逼出来的唯一出路。
首先,财务的“红灯”闪烁。根据几年前一份内部报告(追加12亿美元投资之前):若没有TOD业务的“输血”,仅靠客运收入的雅万高铁将面临系统性财务风险。具体而言:股权收益率从13.8%降至5.4%,资本金投资回收期从11年延长至29年,并且将在运营初期多次、长期地违反贷款协议。这意味着,没有TOD,“违约”二字将时刻悬在项目公司KCIC的头上。
其次,复杂的股东利益让TOD成为“最大公约数”。由于企业主业和发展战略不同,项目公司的股东们利益述求不一样。
中方股东(建筑+装备企业)的首要目标是履约和输出标准。比如印尼方股东中,建筑央企维卡公司(WIKA)关心施工份额,另一股东印尼国有第8种植园公司(PTPN VIII,后已退出),它一心想盘活自有土地,实现资产升值。在这种背景下,TOD成为了唯一能同时满足各方核心利益的“粘合剂”:它既能为项目提供必要的长期现金流以确保履约(满足中方),又能直接拉动沿线土地价值(满足PTPN VIII),还能创造工程机会(比如满足WIKA)。
最后,项目先天的“授权不足”凸显了TOD的必要性。与TOD"模范生"香港地铁不同,雅万高铁项目公司并未获得政府赋予的沿线土地独家开发权。这种“先天不足”意味着项目公司如果不主动、尽早设计和开发TOD,它就无法享受到自己修建高铁带来的土地增值红利,不能将外溢的价值内化为自己的收益,即:自己辛苦背债修高铁面临财务崩溃,巨大价值却被贪婪的地产开发商收割。
因此,TOD从一个“选项”,变成了项目公司KCIC用以撬动外部资源、实现自我生存的核心战略杠杆。
2. “同一道题,不同解法”:中日各自的TOD方案
“顶级高手过招,比打法,更比心法。”
在“TOD至关重要”这一核心共识上,中日双方给出了思路迥异的“解题方法”,体现了两种不同的发展哲学。
日本方案:输出一个美好的“城市经营”理想
日本方案将TOD视为一种“城市经营”哲学,它想表达超越铁路本身,提供一整套将交通优势转化为经济价值的策略。
1)核心理念:引入日本成熟的TOD模式,将高铁站打造为区域经济的增长极。其逻辑是“因为我们要经营一座城,所以我们来修这条路”。
2)系统化的创新金融工具:为了解决TOD的资金和土地难题,日本方案展示了被本国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工具箱”,包括:
-部分风险担保:引入世界银行等多边机构为商业贷款增信,以延长贷款期限。
-REITs(房地产投资信托基金):将车站、商场等能产生稳定现金流的资产打包上市,提前变现未来收益。
-FSI TDR(容积率可转移开发权):效仿东京站的成功案例,通过出售车站上空的俗称的“空气权”(即容积率可转移开发权)为车站建设融资。
-TPS(城市规划方案/土地区划整理):在无需政府强征的情况下,与车站周边土地所有者合作,通过重新规划整合土地,共同开发,实现增值共享。
3)立体的综合开发:方案系统性地展示了车站四维一体化开发的成功经验,将车站从交通枢纽升级为城市目的地:站内:建设购物中心(如“Ecute”);站上:加盖商业综合体(如涩谷Mark City);站前:发展大型商业设施(如轻井泽奥特莱斯);周边:带动整个片区的新城开发(如东京多摩新城)。
日本的方案,本质上是在输出一个如何将交通基础设施与城市发展、金融创新、社会治理深度融合的理想,聚焦站点的辐射和融入城市。
中国方案:打造一个务实的“商业求生”工具包
中国方案(主要是中标后的深化方案)则更加务实和聚焦,其核心目标是解决项目的财务生存问题。
1)商业模式聚焦: KCIC规划了三种清晰的商业路径:方案一(KCIC单干),收益最大但风险和投入也最大;方案二(KCIC当地主),风险最小但收益也最低;以及推荐的方案三(KCIC控股合资),在风险、收益和能力之间寻求最佳平衡。
2)开发规划具体:方案对哈利姆、卡拉旺、瓦利尼、德卡鲁尔四个TOD站点进行了总面积高达1819公顷的详细规划,明确了各自的产业定位(如卡拉旺的“产业新城”、瓦利尼的“未来康养城”),并制定了分阶段的开发计划和投资预算。
3)价值闭环直接:用一座城,来反哺一条路。TOD的每一项规划,都经过了财务测算,直接指向如何产生足够的现金流,以覆盖高铁的运营成本和贷款本息。
中国的方案,本质上是以结果为导向的、定制化的商业解决方案,聚焦新城开发,旨在为项目打造一个坚实可靠的可持续发展的生命线。
3. “雅泗高铁”:TOD必须从“战术”上升为“战略”
“走对的路,比把路走对更重要。”
雅万高铁的建成为印尼交通蓝图画上了浓重的一笔,为其他轨道交通建设特别是雅泗高铁(万隆-泗水)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其中TOD的规划设计、土地、资金、协调等方面的教训弥足珍贵,有必要从一开始就将TOD从商业层面的选项,提升为国家层面的战略设计,与铁路正线协同规划。
这意味着,需要真正具备开发能力的专业投资商,需要将铁路与TOD捆绑的一体化投融资模式,更需要国家法律授权来统筹土地与规划。只有这样,才能打破"为了一条铁路去修一座城"的迷思。
总结
“一条铁路的生命力,一半在铁轨上下,另一半则在铁轨两旁”。
TOD,它是一场涉及法律、金融、政治、社会的复杂博弈,也是衡量项目能否从单纯的“交通工具”进化为“经济引擎”的关键之一;雅万高铁的TOD,磕磕碰碰若干年后,至今与方案目标相距甚远。总之,对于研究中的更为宏大的雅泗高铁而言,TOD必然是各方关注和争论的焦点,是项目可行性最大的变量,是决策者所要面对的首当其冲的难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