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马其顿秋季地方选举前的政治动荡
概要
2025年10月地方选举临近,北马其顿执政联盟接连遭遇两场冲击。卫生部长、阿尔巴尼亚族政要阿尔本·塔拉瓦里(Arben Taravari)领导的阿尔巴尼亚人联盟(AA)(以下简称阿联盟)宣布退出政府,理由为政府背弃承诺且政府中的阿族代表不足。尽管总理米茨科斯基保住了议会对政府的多数支持,但此举暴露了执政联盟的脆弱性。同时,斯科普里市长达内拉·阿尔索夫斯卡(Danela Arsovska)公开揭露涉及阿尔巴尼亚族反对党联盟VLEN关联人物、在阿族聚居城市采尔(Čair)的大规模非法建筑丑闻。两起事件凸显民族政治、精英交易和国际因素对马其顿脆弱政局的持续影响。10月的地方选举可能会巩固执政集团,也可能导致重大的政治变化,特别是阿族阵营的内部重组,进而影响国家政局稳定。
阿尔巴尼亚人联盟的退出:执政联盟的裂痕
在一次党内会议上,阿联盟党一致通过了退出执政联盟的决定。理由是政府“未能履行承诺”,因此阿联盟将“回归人民”,并寻求在10月选举中单独参选。这一决定立即引发了广泛关注,尤其是此前有报道称塔拉瓦里曾与阿尔巴尼亚族融合民主联盟党(DUI)的长期领导人阿里·阿赫麦提(Ali Ahmeti)进行过私下通话。尽管谈话内容并未公开,但立即引发了政坛的猜测:塔拉瓦里是否准备倒戈?这是否是更大政治交易的一部分?塔拉瓦里本人否认有任何正式协议,坚称阿联盟仍是一个独立的政治力量。然而,他退出执政联盟的时机,以及与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可能和解的迹象,疑点重重。
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副主席阿尔贝尔·阿德米(Arbër Ademi)借机猛烈抨击VLEN,指责他们此前通过“暴力政治轮替”上台,无视阿族民众的真正意愿。掌权者缺乏合法性,根本不代表真正的阿族声音。因此,塔拉瓦里的辞职并非意外,缺乏合法性和民众真诚支持的任何权力,都难以长久维系。2006年至2008年的政府只维持了18个月,而这次,仅仅9个月就垮台了。显然,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正将VLEN集团的分裂,作为叙事武器,既提升自身声势,也为秋季的地方选举做铺垫。
然而,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的论调并无新意,依然延续着该党一贯的模式:标榜自身代表阿族的民族意志,同时以民族不平等为由转移外界批评。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由前科索沃解放军(KLA)指挥官在2001年冲突后创建,并在北约和西方国家的支持下进入北马其顿的政治舞台。在过去二十年里,该党与英美驻斯科普里大使馆保持着异常密切的沟通,其在政坛的主导地位,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西方的支持与政治庇护。因此,近期的事态——尤其是塔拉瓦里似乎被拉回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的轨道——可能并非单纯由内部动力驱动,而是反映了外部力量对阿族政治的偏好。与此同时,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的行动也使其成为对抗米茨科斯基政府的有用筹码。如果它能够在地区安全、国家改革或国际外交中发挥更大作用,西方势力可能会选择支持或容忍它。
执政联盟内部的反响与瓦解的信任
执政联盟内部对塔拉瓦里的退出充满失望与沮丧。主导政府的内部革命组织—民族统一民主党(VMRO-DPMNE,以下简称“内革党”)曾促成与VLEN和阿联盟的脆弱结盟。该党公开淡化此次事件造成的损害,但私下承认这是沉重的打击。内革党指责塔拉瓦里此举并非出于原则,而是个人私利。其发言人声称:“塔拉瓦里在政府会议上从不谈公共政策,只谈招标,以及与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有关人士的交易。”阿联盟退出后,内革党执委会迅速开始重新分配阿联盟原有的政府职位。
从VLEN集团的角度看,背叛感尤为强烈。副总理兼VLEN高层人物之一伊泽特·麦吉蒂(Izet Mexhiti)宣称,塔拉瓦里并非离开政府,而是“将权力拱手交出”——此举“令所有投票支持变革的阿族人感到失望”。塔拉瓦里的行动不仅造成了阿族内部的政治分裂,更强化了反对派(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的论调,并使VLEN作为稳定改革替代者的形象复杂化。反对党社会民主联盟(SDSM)则借机宣称执政联盟难以为继:“米茨科斯基政府运转失灵、自私自利,现在已明显分崩离析。”
麦吉蒂进一步指责塔拉瓦里玩弄两面派手法,他要求塔拉瓦里真正明确效忠对象。塔拉瓦里的花招关乎权力、政治定位以及即将到来的地方选举利益。麦吉蒂更尖锐地驳斥了塔拉瓦里“回归人民”的说法,称其实际是“回归黑名单——即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他们非但未能带来变革,反而阻碍了变革。他们没有离开政府,他们是交出了政府。”
2017年,塔拉瓦里首次在政府中担任卫生部长,但仅仅数月后就离任竞选戈斯蒂瓦尔市长——并在不同联盟的支持下两度当选。他本人也卷入数起丑闻,包括在前任部长任内自封为个人顾问,以及近期以远低于市价的15万欧元,从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议员伊斯梅尔·贾霍斯基(Ismail Jahoski)手中购得斯科普里精英社区塔夫塔利泽的一处房产。该交易以及贾霍斯基家族牵涉的1.67亿欧元燃油采购丑闻,再次引发了公众对塔拉瓦里政治诚信及其与既得利益集团关系的质疑。
塔拉瓦里行动的政治成本与战略考量
通过在10月地方选举前退出政府,塔拉瓦里意在加强本党在政治谈判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市长候选人和议员名单分配上),并为与其他党派(包括昔日对手)留出潜在的合作空间。在宣布退出政府后,他表示计划会见总理米茨科斯基和反对党领袖,这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其重新站队的猜测。
然而,此举对议会的直接影响有限:阿联盟的五名议员中仅三人随塔拉瓦里转投反对派,另外两人仍留在VLEN集团内。因此,执政联盟在120席议会中的多数(77席)席位并未受到动摇。尽管如此,此次事件严重打击了联盟的声誉,暴露了阿族成员的脆弱性,并引发了对联盟内部凝聚力和长期稳定性的质疑。
如果塔拉瓦里与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结盟,虽然不足以推翻政府,却会严重削弱VLEN在执政联盟中的影响力,损害其作为阿族合法代表的形象。由此产生的政治压力,虽然未必会立即颠覆政府,但若执政集团在地方选举中分裂或遭遇滑铁卢,将增加提前大选的可能性。
斯科普里市长揭露腐败丑闻:再击VLEN?
斯科普里市长达内拉·阿尔索夫斯卡于2021年以内革党联合候选人身份当选,曾被视为“技术官僚”中的新星。但上任后,她与党内产生矛盾,指责党领袖米茨科斯基把她当傀儡。结果,她被市议会边缘化,许多提案无疾而终,公众也开始质疑她管理首都的能力。
2025年5月21日,阿尔索夫斯卡在Facebook直播中现身采尔区一处工地,揭露那里无证、无规划、无环评的高层违规建筑。她点名采尔区长、前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官员维萨尔·加纽纵容此事,称该区成了“罪恶建筑的乐园”,严重威胁居民安全,并呼吁内政部和危机管理中心介入。
随后几天,她又公布更多在采尔及其他区域的非法高楼照片,指控有关部门伪造“合法化”文件。她直斥加纽“伪造许可证、欺骗地籍局”,并表示过去三年已阻止150多起类似项目。
检方已收到报告并启动初步调查,但政治压力也如影随形。阿尔索夫斯卡在电视采访中称自己因揭露真相屡受威胁:“他们想杀了我,但我不会退缩。”
VLEN领导层则反击,称她不过是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的新工具,意在选前抹黑VLEN官员。副总理麦吉蒂讽刺她四年才露面一次,现在却扮起“检查官”,转移注意力。麦吉蒂指出,她只盯着阿族区,却不管自己盟友治下的其他区。
对此,阿尔索夫斯卡在Facebook回击:麦吉蒂和加纽从非法建筑中捞钱才是真正的“破坏稳定”,他们只想让揭露腐败的人噤声。
反建制攻势:阿尔索夫斯卡的行动升级
6月,阿尔索夫斯卡将视察范围扩大到采尔之外,高调突访斯科普里最大辖区之一的基塞拉沃达(Kisela Voda)。该区目前由内革党的奥尔采·格奥尔基耶夫斯基(Orce Gjorgjievski)主政。格奥尔基耶夫斯基被认为该党即将推出的斯科普里市长候选人。因此,阿尔索夫斯卡攻击的目标和时机极具政治敏感性。阿尔索夫斯卡公开指责格奥尔基耶夫斯基策划针对她的媒体攻击,并暗示其政府或涉非法建筑。她承诺全面调查基塞拉沃达的城市行为,并尖锐斥责奥尔采。阿尔索夫斯卡的举动已演变为一场广泛的反建制攻势,其指控跨越党派界限,波及VLEN和内革党结盟的两位市长。7月初,她通过Facebook升级对抗,公开指责美国驻北马其顿大使安吉拉·阿格拉尔(Angela Aggeler)。谈及美驻斯科普里使馆的美国独立日庆祝活动,阿尔索夫斯卡质疑某些当地政要现身贵宾名单:“贵宾席上坐着本该在你们制裁名单上的人,这难道不尴尬吗?”她特别点名副总理麦吉蒂和采尔市长加纽。她批评美国在推动西巴尔干国家反腐与其使馆接待涉腐官员之间存在明显矛盾。“虽然美国制裁名单涵盖整个地区破坏民主的政客、法官和部长,但这两人昨天却受到贵宾礼遇。”
围绕采尔建筑丑闻的政治戏剧迅速升级为公开骂战。有人欢迎阿尔索夫斯卡的举报,也有人视其为政治行为,更多出于政治报复而非公民责任。无论意图如何,其影响已然显现:因塔拉瓦里退出而削弱的VLEN,如今面临第二轮公众监督,焦点直指其担任市长和在地方主政的标志性人物。
随着10月地方选举临近,这些腐败指控——无论结果如何——都为北马其顿政局增添了新的动荡。无论是真正的问责还是策略性破坏,采尔丑闻都直接映照出当前北马其顿国内政治的分裂和不信。毫无疑问,阿尔索夫斯卡揭露的案件存在严重的腐败问题——无数危险信号、伪造文件和系统性违规印证了她的指控。但核心疑问是:她的行为是纯粹出于公民责任,还是借机与昔日盟友和对手的政治谩骂?她的行动已干扰斯科普里等主要城市的治理,暴露执政集团的分裂,并产生重大外交影响。无论作为孤独的改革者、政治投机者,还是他人棋局中的棋子,达内拉·阿尔索夫斯卡已成为催化不确定性的关键人物——其影响远超斯科普里市政的范畴。
结论
塔拉瓦里的倒戈与阿尔索夫斯卡的反腐风暴接连冲击,使得阿族政治集团成为执政联盟最脆弱的一环。这些事态究竟是孤立的权力游戏,还是更深远战略中的精心部署,目前尚不明朗。阿族融合民主联盟党的身影虽然清晰可见,但未必是唯一的推手。无论如何,正在上演的动荡已将地方选举变为一场高风险的公投——既关乎市政领导权,也牵动着更广泛的政治权力格局,其影响将从地方扩展至国家层面。
(作者:Gjorgjioska M. Adela;翻译:陈竹君;校对:鞠豪;审核:鞠维伟;签发:赵江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