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0日，欧盟委员会出台了备受关注的“欧洲经济安全战略”（European Economic Security Strategy）倡议，该倡议提出了涵盖对欧盟高新尖技术清单建立和风险评估、发展欧盟技术主权和欧盟价值链韧性、评估欧盟外国直接投资审查机制、研究欧盟对外投资可能带来的安全风险等核心内容的十一项新行动计划。“欧洲经济安全战略”的出台，标志着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持续加剧、经济下行压力日益显著、世界主要经济体不断建立经贸防御性机制的大背景下，原来坚持多边主义的欧盟也开始在所谓“经济安全”议题上采取更为激进的应对姿态。

针对“欧洲经济安全战略”指导下的现行做法，大西洋理事会地缘经济中心高级研究员、荷兰政府前顾问Elmar Hellendoorn博士于2023年12月19日发布评论文章，讨论了欧盟领导人必须进一步提供指引的三方面问题，包括进一步澄清经济安全战略中的关键概念及其实际含义以促进盟内对经济安全挑战的理解、对经济安全形成更为连贯的认知以及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秩序。以下是该评论译文，供参考！

2023年夏天，欧盟官方在其发布的《经济安全战略》中首次就欧洲的地缘政治政策提出了更为连贯的观点（coherent view）。最重要的是，该文件表明欧盟越来越重视经济安全这一主题。而这也意味着欧盟正在努力摆脱传统上以技术官僚主义（technocratic approach）为主导的经济政策。

但遗憾的是，该文件在几个重要问题上含糊其辞。正如欧盟自身所强调的，其2023年6月就经济安全问题发布的声明只是第一步。在下一阶段，欧盟领导人必须在（以下）三大方面提供明确具体的指引。首先，在短期内，欧盟需要通过澄清其经济安全战略中关键概念的实际含义来促进欧盟对经济安全挑战的理解。其次，欧盟需要在经济安全方针、官方政治目标、政策工具以及欧洲长期存在的挑战上形成更为连贯的认知。而要想有效做到这一点，则取决于第三个更为长期的因素，即：欧盟的机构需要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秩序。

欧盟不愿放弃多边主义

欧盟正在不情愿地调整其经济治理模式，以适应经济关系日益受到地缘政治和安全动态以及国家实力（而非国际规则）主导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冲突逻辑主导着合作逻辑。尽管欧盟委员会和欧盟成员国明白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但许多欧洲政策制定者仍然坚信多边主义，因此这种转变并非自然而然。

欧盟的组建方式是以可预测和以规则为基础的体系为导向的。此外，由于其内部结构允许各国政府与欧盟机构之间进行商议，因此在地缘政治战略竞争和冲突的背景下，欧盟在试图加强其经济安全时，与美国和中国相比其可能处于相对劣势。

然而，当监管决策被政治化时，欧盟在处理争端方面也比其他成员国更有经验。共同农业政策的基本原理之一是通过控制自己的生产，以确保欧洲始终有足够的粮食来源。此外，欧盟的贸易政策往往带有政治成分：许多发展中国家以国内改革为交换条件，获得了欧盟的市场准入。欧盟竞争法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防止美国公司主导欧洲市场。

欧盟在经济安全问题上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是更清楚地阐明（《经济安全战略》）文本的实际含义。这样做也有助于找出欧盟战略方针中的盲点。例如，欧盟委员会对“经济安全”和“战略依赖”的实际含义是什么？这种明显的概念模糊固然留下了回旋的余地，但它也有可能会破坏更具体、更切实的步骤。此外，当前的战略也未能明确列出不同手段和工具之间以及它们与经济安全概念之间的关系。

欧盟还需要认识到，其经济安全所面临的风险可能并不像该战略所说的那样“狭隘”（narrow）。事实上，随着世界秩序在金融、技术和军事方面发生变化，欧盟贸易和投资关系赖以建立的整个结构可能都面临着风险。而要理解这一点，欧盟必须始终如一地从历史的角度看待世界金融和经济体系，并理解它与世界军力平衡（military balance）的关系。纵观历史趋势，欧盟不得不承认，它面临着更为深刻的经济安全挑战，而这些挑战可能无法通过一些技术补贴或一些贸易机制来解决。这些挑战一方面是欧洲的长期经济增长率，另一方面是欧洲在保护其经济利益方面对美国军事力量的依赖。

其次，如果布鲁塞尔真的认真对待经济安全问题，欧盟将需要重新考虑调整其制度结构。尽管欧盟贸易总司成立了一个反胁迫部门，但考虑到该战略的范围，这可能还不够。经济安全这一主题几乎横跨欧盟委员会从文化到太空的所有总司署。然而国家安全仍然是成员国的权限，这需要理事会来发挥作用。

经济安全的范围和重要性要求（欧盟）对其进行集中协调，并成为未来（欧盟委员会）委员的主要职责。此外，为了实施和发展该战略，（欧盟）还需要更多高层次的泛欧协调。这个人可以是欧盟委员会的委员，或者理想情况下是将委员会的经济职能和理事会的安全职能结合起来的人——类似于高级委员。这种政治责任必须辅之以对经济安全和地缘政治有着复杂知识的专业支撑人员。

并非所有欧盟成员国都希望欧盟委员会在经济安全问题上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因此，欧盟委员会必须说服欧盟成员国，如果欧盟缺乏应对经济安全挑战的能力和实力，从长远来看，它们的核心利益将受到威胁。然而，想要说服欧盟成员国，欧盟委员会必须在经济安全方面制定一个更好的安全愿景，因为当前的愿景并没有阐明为何经济安全应成为欧洲一体化的核心。这就引出了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第三，欧盟的经济安全策略需要考虑到欧洲存在的经济和社会困境。额外的官僚结构和经济安全政策倡议不足以解决这些问题。关于欧洲经济安全最重要的讨论是，欧洲如何在加强民主价值观和法治、社会经济凝聚力和文化历史遗产以及全球地缘政治地位的同时，可持续地提高其经济增长率。这应该是所有欧洲政策倡议的指导原则和试金石，无论这些举措被称为“经济安全”、“战略自主”还是其他什么名称。

欧盟及其经济安全战略方针的合法性取决于它们能否能长期服务于欧洲。因此，与其关注技术细节和机构设置，欧盟的经济安全策略倒不如以有关欧盟长期政治目标的更深刻辩论为指导。欧盟希望在多大程度上强化其自由民主价值观和内部法治？欧盟希望在多大程度上加强欧洲的中产阶级和社会经济凝聚力？欧盟需要哪些安全和防御战略来确保其能够在一个内在不稳定和不可控的国际环境中成功实现其内部政治目标？

然而，归根结底，欧盟的经济安全策略只有与欧洲的长期政治目标相结合才能取得成功。这也要求欧盟的政策制定者考虑不断演变的经济安全策略将如何有利于欧洲公民的价值观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