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柏林德国国际和安全事务研究所（SWP）研究人员詹尼斯·克鲁格（Janis Kluge ）在政论网站Riddle刊文，分析了当前俄罗斯的财政状况。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飨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罗斯联邦预算受到了远胜以往的关注。个中缘由不难想见：预算情况可以揭示很多关于当局在财政方面是否健康和富于韧性的信息。它代表了国家正式集中控制下的经济资源流动。

在冲突初期税收状况健康时，联邦预算可以被用来减缓制裁的影响，支付扩大武器生产规模的费用，或者让关键的精英们满意。但当收入来源枯竭时，病态的预算也会成为真正制约当局的因素。统治者不能简单地征用所有储蓄或无限制地增加债务（尽管这两种情况在某种程度上正在发生）。即使在战争时期，这些措施招致重大变故的风险也变得太大。

由于预算的政治意义，公开数据的可靠性经常受到质疑。与其他政体类似的国家相比，俄罗斯财政部仍在大量公布统计数据，这可能显得很奇怪。截至2023年4月，观察者仍有可能获得相对详细和最新的支出和收入情况。为什么俄罗斯财政部不对所有数据进行分类？我们又如何知道公布的数字是否是编造的？

有几种解释可以使俄罗斯保持数据开放的做法更有说服力：首先，与西方时常认为的不同，当局可能并没有很强的动机去欺骗外部世界、隐瞒实际情况。俄罗斯国内对经济辩论的审查也相对较少，只要这些辩论洋洋洒洒到令公众感到厌烦，而数字背后的政治意味也不会受到质疑。其次，对于财政部这样的技术官僚机构来说，透明度是一种加强和集中控制的工具，无论是在内部还是相对于政府的其他行为者。更多的保密性最终会导致更多的非正式经济决策和克里姆林宫密室中的更多交易，而俄罗斯的技术官僚在密室中的地位是比较弱的。将数字公之于众有助于技术官僚们限制始终潜伏在暗处的其他精英的影响。第三，还有一个惯性因素：与其全面战略协作伙伴或沙特阿拉伯这样的国家相比，俄罗斯在20世纪90年代经历了一个激进的开放时期，这个过程还没有完全逆转。

现有信息及其造成的混乱

截至2023年4月，俄罗斯财政部几乎每天都会在网上（budget.gov.ru）公布最新的收入数据和甚为详细的支出数据。从俄罗斯境外访问需要使用VPN。关于石油和天然气收入的月度统计数据在每月月初公布，随后在每月中旬左右公布更多的支出和收入数据。

然而，这些预算数字在短期内可能会有欺骗性。收入和支出在一年中总是强烈波动，自从冲突爆发和制裁开始后，这些波动加剧了，这有时让人很难看出预算的基本趋势。

即使在正常时期，收入和支出都会在每个月起伏不定，掩盖了每月数据背后的故事。收入是不一致的，因为税收支付不是全年均匀的，也因为俄罗斯经常改变其税收规则。例如，较新的石油生产税计划（"额外收入税"，NDD）与从出口税到生产税的逐步转变相结合，导致3月、4月、7月和10月的石油收入有所增加，但其他月份的收入却减少了。同时，俄罗斯在2022年加快了增值税付款的偿还，导致每个季度初的增值税收入减少。此外，俄政府还在2023年1月从根本上修正了其税收支付程序和时间安排，导致数据出现额外的噪点。所有这些变化导致2023年1月和2月的收入暂时减少。当然，与战争和经济危机有关的特别措施也会产生强烈的临时影响，如去年对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一次性税收，导致2022年底的大量额外收入。

支出根据支出周期波动，这在许多公共预算和机构中都有体现：12月的支出通常是其他月份的两倍。在2022年12月，这种现象特别强烈，俄罗斯2022年总支出的22%都发生在该月。这一飙升与新的缴税程序间接相关，这使得向社会保障基金的预付款成为必要。战争也导致了一些时期的支出积累更加不规范。

俄罗斯财政部通过公布每月预算数字时附的几段解释来帮助理解数据。对官员的采访也可以提供额外的提示，让人们了解到预算背后发生了什么。但是需要谨慎对待这些官方解释——虽然它们在事实上没有错误，但有时并不能说明问题的全部。

对今年年初财政疲软的部分解释

在2023年初，俄罗斯的国家财政状况似乎很糟糕。2月，赤字已经达到2.6万亿卢布，是原计划全年赤字2.9万亿卢布的88%。3月，赤字缩减至2.4万亿，这要归功于上述对石油生产商的季度 "额外所得税 "和因季度末而增加的增值税收入；但三个月后的缺口看起来仍然过高。

如果将月度数据放大到全年，有理由相信2023年前三个月石油和天然气收入的降低（比去年低45%）将是暂时的。这是因为制裁扭曲了财政部的税率，导致税收减少（俄罗斯石油出口企业可以稍感欣慰）。自从欧盟对俄罗斯原油实行禁运以来，俄罗斯乌拉尔石油的价格指数已经变得非常不可靠。为了计算税率，俄罗斯财政部仍在使用由定价服务机构Argus提供的乌拉尔指数，该指数是基于欧洲港口的报告交易。据财政部称，在2022年12月至2023年3月期间，该指数的月平均价接近50美元/桶。实际上，石油公司赚的钱比这多得多：最近一项基于俄罗斯海关详细数据的研究表明，2022年12月，俄罗斯出口商的收入仍然超过70美元/桶。

当然，俄罗斯财政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计划从这部分收入中有所收获。自2023年4月起，一个新的石油税收公式开始生效：如果乌拉尔和布伦特原油价格之间的差异过大，将使用布伦特指数，减去一定的预定折扣（4月为34美元，5月为31美元，6月为28美元，7月为25美元）。这将缓解1月和2月损害预算的一些收入缺口，同时还有3月和4月的 "额外所得税 "的收入。

秘密支出推动赤字

虽然收入低于预期（既是由于欧盟石油禁运，也是由于全球油价下跌），但更大的变数（也是造成赤字的主要原因）是年初支出的急剧增加。最值得注意的是，秘密支出比去年高得多；它占所有支出的33%。秘密支出可以通过从同一天的总支出中扣除网上公布的不同预算类别显示的支出来计算。4月初，网上公布数据显示总支出约为7.5万亿卢布，而秘密（未解释的）支出为2.5万亿卢布。这比去年多了一倍多：在2022年的同一时间，秘密支出仅约为1万亿卢布。

*由于网上公布的信息不完整，2022年1月至3月的秘密支出数据是一种线性推断。

通常情况下，80%的秘密开支是国防开支，另有10%用于国家安全开支。秘密支出中最大的项目始终是国家武器计划。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任何秘密支出的增加都可能与战争有关。但是，这种增长代表的是一种可持续的趋势，还是一次性的效果？

为了证明2023年1月的异常高支出是合理的，俄罗斯财政部解释说，一些国家承包商收到了更高的预付款，以实现全年更均衡的支出。总理米舒斯京解释说，其意图是 "从1月1日开始将钱用于工作"。秘密支出的高份额表明这确实与国家合同相关：更准确地说，是那些武器订单。事实上，2023年3月，秘密开支（以及整体开支）的增长速度放缓。

然而，更合理的解释并不是像财政部所说的那样，对支出流进行某种技术官僚式的优化，而只是军事工业和军队需要更多的现金来扩大和维持生产，而财政部正在临时调整支出。毕竟，总统在去年年底承诺向军队提供 "无限资金"。

部分是为了抢占临时的战争需求，财政部为今年的预算划了几个无形的池子，最大的一个是在2022年底向俄罗斯的社会保障基金提前转移1.5万亿卢布（占GDP的1%）。财政部担心，由于2023年1月制定的新缴税程序，该基金将遇到流动性问题。从理论上讲，这种预付款应该导致2023年所需的转移资金减少，而截至3月，社会支出类别确实比2022年的数字低13%。

似乎财政部自己也无法真正预测战争还会要求多少支出，它只是简单地设定了一个低的总支出准则和一些隐藏的储备金，之后就将是大量的讨价还价和向上修正的过程。另一方面，安全机构和军队可以暂时不考虑预算限制，并放心地认为他们的愿望会得到满足，资金会在时机到来时得到分配。

所有这些都解释了为什么财政部保证目前的预付款会导致2023年以后的支出减少，但有一个很大的警告：很可能，以后会有更多的预付款用于花在进一步增长的战争开支上。换句话说："我们今年提前支出“很可能只是”我们支出更多“的一种委婉表达方式。

前景展望：不可持续，但尚不严重

如上所述，俄罗斯战时预算的性质是不可预测的（或者用财政部的话来说：灵活）。尽管如此，还是可以得出一些结论：导致2023年1月和2月的高额赤字的一些负面影响将在今年晚些时候得到扭转。收入的规模尤其如此，仍然可以达到计划的26.1万亿卢布。增值税收入将正常化；与此同时，石油收入将由于其季节性波动而上升，这得益于卢布的疲软和更高的税率（这比俄罗斯削减5%的石油产量是一个更强大的因素，特别是在OPEC+的其他国家加入之后）。政府也可以加强努力，通过倚重富商来产生更大的预算。今年计划征收的暴利税仅能产生3000亿卢布，相当于油价上涨2美元；但也可以直接争取商人，即由其支付被占领土的重建费用。

然而，所有这些努力都不会使正在进行的预算支出回到2023年预算设定的框架内，因此有必要进行向上修正。根据最新数据，预计29.9万亿卢布的总支出意味着在通货膨胀率上升，2024年初将举行总统选举的背景下，俄罗斯的名义支出将大大低于2022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在2022年预算缺口占GDP的2.3%之后，大多数分析家预计今年的赤字在3%至5%之间，而不是官方预测的2%。

对于不再有机会进入西方资本市场的俄罗斯来说，每年赤字占GDP的3-4%的比例并不低，而且从长远看很难持续，尽管俄罗斯的总体债务水平较低。问题（目前还）不是暴涨的利息支付费用，而是如何为增加的赤字融资。财政部有两个主要选择：售空国家福利基金或发行更多地方债务。据财政部称，目前福利基金的流动部分略高于6.4万亿卢布，占GDP的4%。虽然卢布的疲软有助于基金的流动部分（主要是西方国家的货币）持续更长的时间，但按照目前的利率，它将在2024年的某个时候被耗尽，迫使财政部完全依赖借贷。

所有的道路都通向通货膨胀

在经济层面，财政部用完基金还是借更多的钱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因为财政部不能在公开市场上出售其在福利基金中的大部分"流动"资产（由于制裁）。相反，是由中央银行接受这些资产，并将卢布贷给财政部使用。因此，售空福利基金主要是俄罗斯政府的内部交易，以增加货币供应量。发行新债券对俄罗斯的货币供应量有着与之相似的影响。

这意味着，售空国家福利基金和发行债务都会给带来通货膨胀上行的压力，这在某种程度上会威胁到现任俄罗斯领导人执政期间一直坚持的宏观经济稳定范式。这种模式的改变还需要几年的时间：中央银行行长纳比乌琳娜似乎仍有通过提高利率来抑制俄罗斯通货膨胀的任务。到目前为止，俄罗斯市场和民众仍然相信，通货膨胀将得到控制，货币在当局掌控之中。而原因仅仅是因为在过去20年里就是这样。

但在一个处于战争中的国家，中央银行的独立性等原则通常是站不住脚的，就像财政部将无法恢复财政的审慎性。随着俄罗斯经济在西方制裁下挣扎，以及战争和人口外流造成的劳动力短缺，如果纳比乌林娜通过提高利率来增加民众的痛苦，她应该会遇到越来越大的阻力。这也使中央银行与财政部对立起来，因为打击通货膨胀会使国家更难借到钱。围绕遏制通货膨胀的必要性的讨论可能已经开始。

截至目前，俄罗斯的财政和货币基础的前景仍然相对稳定。然而，一旦对中央银行的信任被削弱，俄罗斯人调整他们对卢布稳定性的个人预期，情况可能会很快发生变化。

原文题目：Reading Russia’s war budget

原文出处：https://ridl.io/reading-russia-s-war-budget/

编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