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的中国私营安保公司（上）

近日，华盛顿保守派防务政策智库詹姆斯敦基金会（Jamestown Foundation）发表分析文章《巴基斯坦的中国私营安保公司》，详细回顾了中巴经济走廊建设以来面临的各种风险和挑战，并分析了在巴中国私营公司的现状与前景。我们计划分两次编译这篇文章，本期内容主要回顾了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政治、经济、安全背景，并介绍了目前中巴合作所面临的风险与挑战。文章仅供读者参考。

巴基斯坦的中国私营安保公司（上）

中巴合作面临的安全风险与挑战

尽管全球宏观政治经济形势并不明朗，但2022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仍大幅增长。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提供的数据显示，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总额为9853亿元人民币(1465亿美元)，同比增长5.2%。尽管在2021年至2022年间有明显下降，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很大一部分流向了亚洲和一带一路相关国家（东盟、巴基斯坦、阿联酋和孟加拉国）。

如今，中国在南亚这个地区有着根深蒂固的经济、商业(南亚相对来说尚未完全开发，也没有很好地融入全球贸易市场)和地缘政治(遏制印度)利益，南亚对中国来说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战略作用。鉴于中国与新德里紧张和复杂的关系，巴基斯坦就成了北京在南亚地区战略布局的关键。在南亚国家中，巴基斯坦既不是最富裕的，也不是政治上最稳定的，但它对中国来说却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在全球经济下行的大环境下，巴基斯坦的稳定既是中国国内稳定的因素之一，也是中国对外经济关系中具有战略重要性的运输和物流动脉。然而，中国雄心勃勃的南亚计划可能会受到巴基斯坦国内问题的阻碍，包括暴力事件激增、政治不稳定和充满挑战的宏观经济环境等问题。

因此，本文着眼于中国如何应对巴基斯坦的安全挑战，更具体地说，探讨私营保安公司（PSC）在解决这些问题中可能发挥的作用。

（一）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背景

地缘政治层面：从伙伴关系到“全天候友谊”

1962年发生中印边界争端之后，中国大大加强了与巴基斯坦的关系，这一争端使印度成为北京和伊斯兰堡共同关注的问题。为了进一步加强双边关系，这种关系越来越多地以反印度联盟的形式出现。

然而，尽管中巴之间的合作越来越多，中巴关系直到21世纪初才发展到战略伙伴的地位。有人认为，中巴双边关系地位的变化主要是由两个因素引发的。一是美印关系发生质变，极大地惊动了中国政治精英；其次，中国启动了“一带一路”倡议，将巴基斯坦定位为中国在南亚的支点，展示了中国在南亚的经济和地缘政治的野心。2013年5月，中国前总理李克强访问巴基斯坦，并发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关于深化两国全面战略合作的联合声明》，这是双边关系发生变化的转折点。该协议旨在八个领域进一步加强双边的战略合作：政治、经济和贸易、连通性、海事和航天事务、人文、国防和安全。

2015年，在习近平主席访问巴基斯坦期间，中巴双边关系升级为全天候友谊关系。2023年，中国总理李强重申了这一双边关系，称中国和巴基斯坦是“好邻居、好朋友、好兄弟”。他还补充说，双方应保持高层交往，推动两国各领域合作取得更大进展，共同推进新时代更加紧密的中巴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值得注意的是，李强总理在声明中特别强调，中国希望巴基斯坦继续为在巴中国机构和人员创造良好的环境，并确保他们的安全。这凸显了中国对巴基斯坦进一步融入一带一路倡议的一个重要关切，即在巴中国资产和中国公民的安全。

经济层面：中巴经济走廊

预计在2023财年，巴基斯坦经济增长率仅为0.4%。尽管巴基斯坦经济发展呈现疲软态势，但巴基斯坦仍然是中国在南亚地区投资的重点之一，耗资巨大的中巴经济走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中巴经济走廊在一带一路倡议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其经济影响预计将远远超出巴基斯坦本身。一些专家甚至将中巴经济走廊对巴基斯坦的潜在影响与马歇尔计划和二战后的欧洲重建相提并论。

尽管中国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计划在阿拉伯海的深水港修建一条从中国边境延伸至巴基斯坦的跨境走廊，然而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这个宏伟蓝图才开始正式实施。建立中巴经济走廊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将中国较不稳定新疆地区与邻近地区的相连接，在促进新疆经济发展的同时，减少新疆的社会不稳定因素。2000年代，巴基斯坦方面也开始认识到瓜达尔港的战略重要性。该港口位于国际海运和石油贸易路线的交汇点，加快瓜达尔港的建设，能够使巴基斯坦实现运输路线、旅游、电信和自然资源勘探的现代化，这可能是巴基斯坦实现经济振兴的一个重要因素。

中巴经济走廊于 2015年4月20日正式启动，习近平和时任巴基斯坦总理纳瓦兹·谢里夫签署了51项合作协议和谅解备忘录，旨在改造巴基斯坦经济，并将瓜达尔和卡拉奇的深海港口与新疆地区连接起来。这反过来将使中国能够降低与马六甲海峡和南海海上行动相关的经济和政治风险。该项目预计到2030年分三期全面竣工。

虽然大部分巴基斯坦和中国的专家称赞这个大型项目，但还是有些人对它的经济可持续性保持怀疑的态度。阿德南·阿米尔（Adnan Aamir）就质疑提出了三点预测。首先，他认为铁路需要穿过喀喇昆仑地区的坚硬地形，但由于喀喇昆仑公路在冬季关闭了四个月，在山下修建一条隧道是绕过雪山的唯一可行办法，可是这将大大增加建造成本。所以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巨额的成本可能会增加中巴走廊的经济风险。其次，阿米尔解释说，580亿美元的拟议成本(迄今只支出了254亿美元)太高，特别是考虑到整个CPEC项目的总估计价值为500亿美元，这种方案不切实际。第三，作者认为，CPEC现有的铁路项目进展并不乐观。主线1 (ML-1)段是CPEC境内最大的一段，旨在升级卡拉奇至白沙瓦路段的铁路基础设施。该项目估计价值100亿美元，虽然远低于中巴铁路的预估造价，但实际建造成本仍然较大。然而，由于融资条款上的分歧和巴基斯坦政治的不稳定，ML-1在CPEC成立八年后仍未完工。

另一个可能危及CPEC成功的重要因素是瓜达尔港的安全形势。除了对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相关的担忧，瓜达尔的当地人对中国的开发工程产生了越来越多的不满。有分析指出，“瓜达尔作为巴基斯坦未来经济发展的中心，却并没能够改变当地人民的命运，这成为当地人对瓜达尔港项目感到失望的根源。这些项目大多由中国人或来自巴基斯坦其他省份的官员管理，瓜达尔人民也感到他们对这片土地所拥有的主权收到了“外来者”的侵犯。他们认为，中国工人和商人的快速涌入可能会导致该地区人口结构的变化，从而破坏他们的“原住民”身份。除此之外，最后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是巴基斯坦对中国的沉重债务。截至2021年，巴基斯坦对中国的外债达到274亿美元，这使得巴基斯坦更为依赖中国而难以脱离大经济体的影响。

安全层面：中巴伙伴关系

中巴安全关系以三大支柱为前提，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大支柱可能会扩展到四大支柱。首先，巴基斯坦参加了2016年建立的四方合作与协调机制，参与方包括阿富汗、中国和塔吉克斯坦，该机制旨在加强区域反恐合作。值得注意的是，在塔利班掌权后，这一机制没有被废除；其最近一次会议于2023年5月举行。有趣的是，在那次会晤中，中方表示愿意“通过三边合作机制加强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战略沟通和政策协调，并制定政治、安全和经济等领域的合作路线图。……三国同意推进|“一带一路”合作，支持中巴经济走廊向阿富汗延伸，促进三个邻国和地区的互联互通，完善跨境贸易体系，以加强三边经济一体化，实现可持续发展。”

第二，中国采取了一些必要措施来确保巴基斯坦主要城市地区的安全。例如，北京一直在协助伊斯兰堡实施“安全城市”项目，该项目旨在通过使用闭路电视到无人飞行机等最先进的技术来提高监控效率，优化治安环境。类似的项目已经在伊斯兰堡、拉合尔、卡拉奇、白沙瓦、奎达和瓜达尔实施。

第三，中巴常规武器领域的合作最早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中巴之间加强武器领域的合作，使得中国成为巴基斯坦最大的武器供应国(按价值计算)，而巴基斯坦则成为中国最大的武器需求国。中巴扩大军火交易使得巴基斯坦前陆军参谋长Qamar Javed Bajwa将军称两军为决心保护共同利益的战友。一些研究认为，就联合军事演习的频率和质量而言，巴基斯坦可能已经成为了中国在亚洲的首要军事合作伙伴。从2018年开始，一直流传着北京要求伊斯兰堡提供瓜达尔军事通道的传言。尽管中巴两方对此传言予以了否认，并坚称这些传言毫无依据。然而，这些澄清仍没阻止这些传言的传播，传言在2023年重新复活，导致一些专家认为，中国正在不断发展南亚军事实力，力求将瓜达尔变成所谓的“军港”。

第四，有消息称，中国正在认真考虑中国私营安保公司在巴基斯坦领土上建立永久存在的前景，以保护中国的实体资产和在巴工作的中国人的安全。到目前为止，尽管中国方面在这一问题上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私营安保公司的落地还没有取得很好的进展。目前，巴基斯坦当局似乎对中国准军事人员永久部署在巴基斯坦领土上的想法表示反对。然而，巴基斯坦欠中国的巨额债务以及缺乏替代资金（巴基斯坦糟糕的经济现状可能会阻碍其获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延期融资安排计划），使得巴基斯坦在满足中国的要求方面处于弱势的境地。

许多专家指出，尽管中国和巴基斯坦高层官员最近发表了乐观的言论，例如中国中央军委副主席张又侠、巴基斯坦陆军总司令赛义德·阿西姆·穆尼尔以及中共中央外事委员会王毅称：“在中巴关系中，经济联系的紧密程度远远不及军事接触”。因此，北京方面可以更加努力地维护中国在巴基斯坦的权益，这反过来又可能促进两国传统和非传统形式的安全合作的发展。

（二）中国和巴基斯坦：安全风险和挑战

尽管一些国家和组织认为巴基斯坦的安全形势已经得到明显改善（例如欧盟已将巴基斯坦从“高风险第三国名单”中删除），但事实上，该国的安全环境仍然备受挑战。根据最新的2022年全球恐怖主义指数得分，就恐怖主义对国家内部安全的影响而言，巴基斯坦排名第六（位于叙利亚和伊拉克之间）。2023年，巴基斯坦的暴力事件案发率呈上升趋势，其中最新的一个暴力案件发生在开伯省。该省的反恐部门发生爆炸，造成至少 12 人死亡。此前，白沙瓦市发生自杀式炸弹袭击，造成80多名警察死亡。总体而言，2022年12月至2023年1月期间，巴基斯坦遭受了100多次伊斯兰激进分子的袭击，这些袭击主要实施者是巴基斯坦塔利班，其主要的长期目标是以伊斯兰教法为基础在巴基斯坦建立伊斯兰政权。

对巴基斯坦稳定构成严重挑战的其他组织包括 Barelvi Tehreek-i-Labaik Ya Rasool Allah（或 Labaik）、Baloch Raji Aajoi Sangar（BRAS）、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和俾路支解放军（BLA）。另外，BLA 及其亲密伙伴 BRAS 的历史记录表明，这两个组织可能对中方构成了最严峻的挑战。

中国所面临的安全威胁

在巴基斯坦，中国面临两个棘手的问题：专门针对中国公民的激进伊斯兰组织以及在巴基斯坦特定地区不断上升的仇华情绪。例如，在俾路支省（中国在巴基斯坦经济利益的关键枢纽之一），当地居民（该地区被伊斯兰激进分子广泛利用）对中国公司不断扩大的影响力感到不安，他们认为这些中国公司只对开发当地资源感兴趣，却并不关心当地民众的需求。早在2015年，流亡瑞士的俾路支共和党领导人、民族主义领袖纳瓦布·阿克巴尔·布格蒂 (Nawab Akbar Bugti) 的孙子布拉姆达·布格蒂 (Brahumdagh Bugti) 就曾表示，“中国在俾路支省开展的经济项目是为了‘殖民’该省，必须予以抵制”。俾路支民族党中央副主席马拉克·阿卜杜勒·瓦利 (Malak Abdul Wali) 表示：“我们对中国在俾路支省投资的担忧一直被忽视。如果不承认当地居民对该省自然资源所拥有的主权，这样的“无政府状态”就不会得到改善。瓜达尔受俾路支历史和身份的束缚，其政治意义比经济利益更重要。”

此外，该省Jamiat Ulema-e-Islam的高层领导人Abdul Ali也认为，中国公司在没有任何国家和地区、国际社会监督的情况下开采铜矿和金矿，中国公司也没有在查盖县投资教育、卫生或基础设施。在俾路支省，这是与国际法相违背的。中国的项目没有考虑当地居民的利益。因为这些剥削政策，使得地区的紧张局势升级。巴基斯坦联邦政府应该考虑当地居民对中国在俾路支省投资的担忧。”正如BLA在他们的声明中说的那样，暴力袭击中国的经济利益对中国在俾路支省实施剥削计划的回应。”奎达市的高级安全官员Muhammad Javed进一步补充到:“可以肯定地是，俾路支武装分子加大袭击力度的主要目的是打击不断发展的在俾外国投资项目。”

国家党主席、俾路支省前首席部长阿卜杜勒·马利克·俾路支 (Abdul Malik Baloch) 在一份声明中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表示：“如果采取措施时考虑到中巴经济走廊项目的实际情况，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可怕的情况。瓜达尔港是俾路支省的主动脉。如果当地民众无法从这一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中受益时，怎么可能改善局势并结束俾路支人民的抵抗呢？”同样，哈德逊研究所南亚主任侯赛因·哈卡尼 (Husain Haqqani) 表示，“俾路支民族主义者的目标是巴基斯坦政府，他们将其视为压迫者。同时，俾路支民族主义者将矛头对准中国，因为他们认为这可能会得到西方和印度的支持，他们也认为中国是巴基斯坦的安全机构的重要支持力量。包括中国在内，任何国外的投资者都不希望应对俾路支长期持续的暴力叛乱。俾路支人可能实力薄弱、寡不敌众，但他们多年来一直持续与巴基斯坦政府作战，虽然他们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国际社会的支持。”

此外，一名蒙面的俾路支解放军指挥官在最近的一次视频讲话中断言:“中国未经我们同意就来到这里，支持我们的敌人（巴基斯坦政府），帮助巴基斯坦军方消灭我们的村庄。但现在轮到我们了，俾路支解放军保证中巴经济走廊会在俾路支土地上以失败收场。”他警告中国领导人离开俾路支省，否则将会见证“俾路支儿女的报复”。

下表列出了最近在巴基斯坦领土上针对中国公民的一些（且重大）攻击的案例。

现在，巴基斯坦持续恶化的地源环境可能动摇北京方面的立场。2021年，9名中国公民在科希斯坦地区遇难后，中国总理李克强公开敦促巴方追查并严惩责任人。2022年晚些时候，在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后，习近平在北京与谢里夫交谈时对在巴基斯坦从事中巴经济走廊项目的中国公民的安全表示“深度关切”，并寻求“可靠和安全的环境”。在2022年的另一次会议上，中国人民解放军 (PLA) 将军张又侠敦促巴基斯坦卡马尔·贾韦德·巴杰瓦 (Qamar Javed Bajwa) 将军解决参与 CPEC项目的中国公民面临的日益严重的安全威胁。

这意味着，尽管中国官方表示对巴基斯坦保护在巴中国公民和财产的能力充满信心，但部分巴基斯坦安全分析人士认为，中国军事政治精英内部对越来越多的巴基斯坦军队感到不满。在巴基斯坦发生的针对中国公民的安全事件和袭击事件不断增多。例如，著名巴基斯坦安全分析师埃贾兹·海德尔(Ejaz Haider)认为：“尽管我们与阿富汗和俾路支省进行了接触和对抗，但我们的情报能力仍不尽如人意，这使得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安全形势感到不安。”另一位安全专家阿米尔称：“多起袭击事件造成中巴之间的不信任。特别是在今年4月孔子学院遇袭事件之后，中方提出了一个建议，即派出私营安保公司来保护中国公民。巴基斯坦礼貌地拒绝了这一提议。种种信息告诉我，中国未来的对巴投资计划很大程度取决于巴基斯坦政府对中国私营安保公司落地巴基斯坦的态度。”鉴于巴基斯坦最近恐袭事件的不断增加，这一点变得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