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中窥豹，仅见一斑 - 中国标准走出去之浅析

一、不期而遇，心生欢喜。

2007年，应铁二院专家邀请，参与TB10006《牵引供电设计规范》的英文翻译，从此与“中国标准走出去”的翻译和译审工作结下不解之缘。随后在经规院标准所、铁科研信息所、铁总标准所及牵引供电标准委员会的中国铁路标准翻译行业几大引领机构的厚爱下，参与了一系列轨道交通行业的铁标、国标的翻译和审校。借此机缘，有幸结识了一批中国轨道交通行业各专业的技术专家和英语语言专家，也因此深入阅读了一些该行业的中国标准和国际标准。

一转眼，在轨交行业各类标准边上走动已十五年，对中国标准、国际标准走出去有了一些心得体会。有心借写下来之机做个梳理。

二、望而生畏，踌躇不前。

然而，中国标准走出去是个大题，酝酿很长很长时间，依然迟迟不能也不敢动笔。

不久前读到中国对外承包工程商会的谭家盈专家发表在《国际工程与劳务杂志》上的文章《中国技术标准“走出去”的思考》，作者从管理体制和内容特点等几个方面阐述了中外标准的差异，指出了中国标准走出去所面临的关键问题，提出了建议解决方案。作者站在一定高度，统览中国标准走出去的全局，对走出去这个大题做了非常全面、系统的梳理。这篇文章更是提醒了我，中国标准走出去这个题目之大而非我力所能及。

三、管中窥豹，仅见一斑。

我大约只能从自己有限的眼界里窥见一斑吧，那就结合本人接触较多的专业 - 铁路牵引供电专业的中外标准这一斑来说说自己的浅见。

1. 始计篇 ------ 观世界，布大局，定目标

标准走出去乃大事。如孙子兵法第一篇始计篇中所述，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中国标准走出去的大事必须进行顶层设计。最近几年，铁路行业中国标准走出去这项事业在铁总和国家铁路局的领导下，走出了很好的一步，系统组织了相关国家标准（GB）和铁路行业标准（TB）的英文翻译，并组织专家反复审校后发布了英文版。一大批具有语言功底的行业翘楚参与了这项工程，取得了不斐的成绩。

政府也为此提供了很好的支持，在一些政府合作项目中，成功促进项目采用中国标准，如巴基斯坦拉合尔橙线地铁、印尼雅加达-万隆高铁（雅万高铁）等。尤其是印尼雅万高铁，成套采用了我国高速铁路的设计规范和施工验收标准，站后四电工程主要材料设备为中国制造。铁总还组织了行业内专家专门为其编制了设备维修指南和运营维护指南等。

然而，要使中国标准成功走出去，恐怕还要思考更多，做得更多。

1）中国标准走出去的目的

首先我们要思考的是，中国标准走出去的目的是什么？标准按其功能分类，最主要有系统设计标准和产品标准。所以首先需要思考的是中国标准推广的目的。我们推广中国标准目的是系统设计标准的应用，还是借此输出产品，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若按标准使用分类，主要有强制使用标准和推荐使用标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中国标准走出去只能按“推荐使用标准”这个目标来制定我们的推广计划，推广的对象是各国的行业标准化机构和业主。如果标准走出去的目的是借此带动产品输出，那么产品标准的系列要绑定相对应的系统设计标准同步推广，并考虑产品认证的体系与既有国际认证体系是否需要适应协调。

2）中国现行标准编写的初衷

其次需要回想我们在编写现有标准的时候的初衷是什么。我国现行标准是否适合在其他国家或地区应用？

可以说，我国的铁路标准体系足够细分，除了国际电工委员会（International Electrical Commission，以下简称IEC）中常见的系统设计应用标准和产品标准，我国的行业标准中往往还包括验收规范和施工指南。随着技术水平的发展，我国的标准更新也很及时，可以说做到与时俱进了。如此看来，我国拥有完整和及时的铁路建设标准体系。

但整体看来，无论是老标准还是根据目前技术发展水平更新过的标准，编写的初衷恐怕是标准在国内的应用。

以TB10009《铁路电力牵引供电设计规范》为例，规范中包含一些中国独有特色的规定或描述，比如1.0.2款中提到的“I、Ⅱ级标准轨距铁路”，客货共线铁路分为I、Ⅱ、III、IV四个等级，是中国独有的、根据线路在路网中的作用和远期年客货运量确定的分类。该分类因为在国内为业内人士所熟知，因此在TB10009中并未进行说明。对于新使用该标准的人来说，恐怕未经查询不能理解。

又如1.0.10条款中规定“当设计线路需要开行双层集装箱列车时，其设计还应满足相关规定的要求。”  该条款中提到的“相关规定”，对于我国的设计和施工技术专家来说，可能信手拈来，但是对于要认知并接受一个全新标准体系的外国人，要找到这个相关规定其难度可想而知。

综上，我们需要思考现行的标准是否适宜作为走出去的版本，是否在下一步修订时要考虑到走出去的需求。

3）中国标准走出去期望的应用范围

还需确定中国标准走出去期望的应用范围，期望在哪些国家和地区推广我们的标准。是期望中国标准与已经广泛应用的IEC和欧洲标准European Normalization（以下简称EN）等国际标准体系相适应和兼容，还是要在一些没有强制使用IEC和EN的国家和地区力争推荐使用中国标准。若是这样，我们还需要考虑我国现有建设标准与所在国的经济技术发展水平、路网的规划、业主的期望值、现行标准的适应性。

4）始计篇小结

访问IEC的官网可以看到，IEC的规划做得非常好 ，不是网页设计得好，而是开发这套标准体系的“始计”，也就是系统顶层设计思路是非常清晰的。这真的是很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从IEC官网首页一级目录可以看到，IEC致力于开发哪些行业的标准，有哪些受益对象，IEC这个组织具体是做什么的。整个体系界面非常友好，如下图所示。

图1：IEC标准覆盖的行业：

图2：受益于IEC标准的行业

图3：IEC机构的介绍

对于中国标准走出去的“始计”，类比上述IEC的整体规划，可以借用北大保安的终极灵魂三问来做个小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我想把这三个问题的答案确定了，就有了“始计”的基础、布局的前提。

2. 作战篇 ------ 找大同，存小异，定策略

IEC的应用历史如此长久、应用范围如此广泛，一定是行之有道的。我们不妨以IEC做为参照，从几个方面做比较，思考如何制定中国标准走出去的策略。

1）标准管理机构的不同

IEC作为国际标准化机构，涉及行业包括能源、网络安全、交通运输、健康等等，行业中所覆盖专业众多，每个专业的标准所涵盖的内容包括系统设计标准和产品标准。也就是说其范围既有广度也有深度，已发布上千册标准，但众多这些标准都由IEC一家机构管理。

在我国，以铁路行业的牵引供电系统为例，系统设计标准、验收规范属于行业标准，由我国的牵引供电标准委员会管理；该专业的产品标准有些为国标，由国家标准化委员会管理，有些为铁标，由该行业的标准委员会管理；还有一些企业标准由企业管理。由此看来，我国目前复杂的管理体制使得标准体系也足够复杂，国外客户使用时恐怕会出现无所适从，体验感势必不佳。

2）标准编制的发展规划不同

IEC作为国际电工委员会，在其发展壮大过程中，一直在致力吸引各国参与，发展各国作为其成员。迄今为止，IEC已有172个成员国，其中也包括中国。

不仅如此，IEC的标准化目标很明确。

一是“普适”。在每一本IEC标准的前言第一条都可看到，“The International Electrotechnical Commission (IEC) is a worldwide organization for standardization comprising all national electrotechnical committees (IEC National Committees). The object of IEC is to promote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on all questions concerning standardization in the 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 fields. ” 也就是说IEC有非常明确的目标 -  致力于电力电子行业跟标准化相关的国际合作。

二是尊重特殊。如IEC标准的前言第4条中所述 “In order to promote international uniformity, IEC National Committees undertake to apply IEC Publications transparently to the maximum extent possible in their national and regional publications. Any divergence between any IEC Publication and the corresponding national or regional publication shall be clearly indicated in the latter.” IEC承诺最大限度在各国的相对应的出版物中使用IEC出版的标准，但若在各国或地区的出版标准与IEC标准有差异，可在前者注明。实际上，最近几年改版的IEC标准中会著明各国的特殊情形。以IEC60913《轨道交通 地面装置 电力牵引架空接触网》为例，条款5.9中提到，“时速超过225公里的铁路，承力索和接触线应分别下锚。但在日本的特殊情况下，超过该时速的铁路，承力索和接触线也可共用一套下锚装置”。

三是注重协调。特别让人惊喜的是，在每一本IEC标准的“Bibliography”中，都有列出该标准相对应的各国标准。仍以IEC60913《轨道交通 地面装置 电力牵引架空接触网》为例，在“National Standards”中列出了部分我国接触网专业的国标、铁标和一些建工行业标准。一方面说明我国现在参与IEC的标准程度比较深，另一方面，其“Bibliography”中列出了部分TB，却没有列出我国牵引供电专业最重要的规范-TB10009 《铁路电力牵引供电设计规范》。

图4：IEC60913的“Bibliography”中所列中国标准

由此可见，IEC在其标准规划过程中，任何维度都非常注重国际化。

3）专业划分及应用范围不同

在我国铁路行业，接触网专业与交流27.5kV供电专业合并称作牵引供电专业，交流10kV供电专业称作电力专业，其标准分别为TB10009 《铁路电力牵引供电设计规范》和TB10006 《铁路电力设计规范》。除此之外，我国铁标中还包括III、IV级铁路，高速铁路，市域郊铁路等设计规范，每一本规范中也都包括牵引供电专业章节。且城市轨道交通的直流供电不在此列。

而在IEC中，接触网是一个单独专业，其对应标准为IEC60913《轨道交通 地面装置 电力牵引架空接触网》，该适用所有电压等级的架空接触网，包括铁路、地铁、轻轨、甚至有轨电车的架空接触网。所有电压等级的供电，无论交流直流在国际招标中均纳入供电专业（power supply），交流27.5kV、20或10kV、400V，直流1500V、750V等均属于该专业。从IEC 60038 IEC Standard Voltage（IEC标准电压）中也可看出，该标准把几乎所有标准供电电压均纳入其中进行描述。

4）编写理念不同

比较牵引供电系统（接触网和变电专业）部分产品的IEC和GB/TB做过可以看到，我国铁路行业制定产品标准的时候，参考引用了对应的IEC标准。以牵引供电专业为例，接触网线材、钢支柱及变压器等产品标准的编制均参考引用了IEC标准。

但系统设计标准与IEC和EN标准的内容有很大不同。以TB10009 《铁路电力牵引供电设计规范》和IEC60913《轨道交通 地面装置 电力牵引架空接触网》为例，前者更着重系统整体布置的设计规范，而IEC更着重系统组成细部数据。前者倾向于文中直接列举主要数据，后者更倾向于相关标准的引用。以弓网关系为例，前者直接在其条文5.1.2中列举了弓网间相互作用的动态性能指标，而后者则引用IEC 62846:2016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pantograph and overhead contact line作为其设计规范中弓网关系规范的一部分。其他如绝缘配合、承力所导线等线材的性能等的规范，虽然我国也有这些线材的专用标准（TB/T 2809 电气化铁道用铜及铜合金接触线；TB/T 3111 电气化铁道用铜及铜合金绞线），但前者仅在文中直接列出主要数据，并未引用到这些标准。后者则就接触线、承力索和绝缘配合的规定分别直接引用IEC 62917Railway applications - Fixed installations - Electric traction - Copper and copper alloy grooved；IEC63190Railway applications - Fixed installations - Electric traction - Copper and copper alloy stranded; IEC 62497 Railway applications – Insulation coordination ，并未在文中做其他规定。这样的例子非常的多，本文不再一一列举。总之，正如谭家盈专家在其文章中提到的，欧美标准很注重标准之间的协调性。

比较起来不能说哪种更好，只是后者更注重所有标准之间的统一协调，也就是说，IEC从开始规划就已经确定了国际推广的目标，因此很注意各行业各专业之间的联系和互相引用。

5）作战篇小结

综合以上比较，我们的标准规划走出去事业需要制定更详细的计划。具体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a. 加强各标准化管理机构的的沟通协调，使得各行业各专业之间的标准引用更加系统和协调，相关数据更具有统一性。并有利于新用户轻松获取行业、项目、专业所需的所有标准；

b. 下一步修订现行标准，应考虑到国际化的需求，使得新用户的阅读体验更佳，更容易为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行业标准化机构或业主所接受；

c. 产品标准与国际标准进一步兼容，认证机构与国际接轨，以便减少重复认证环节，减少进一步扩大产品销售市场的阻碍；

d. 还应考虑行业、专业划分是否需要与国际接轨，更容易与国际标准兼容，更容易为各国个地区业主所理解；

e. 根据已经推广或应用过中国标准项目，做中国标准走出去的经验总结，提升下一步标准走出去的行动力。

3. 军争篇 ------ 谋贤士，合抱木，起累土

中国标准走出去是一个需要有领导机构统筹规划、众多行业有序参与的大事业。确定走出去的目标为始计，分行业分专业的推广应用为作战，组织队伍调动队伍积极性为军争。本人拙见首先需要统筹规划，再分行业分专业规划实施，确定所需人才队伍的素质和数量。这项事业需要由具有高度组织、协调能力的领导者领导，也需要各行各业具有语言功底的行业专家参与。这项事业的人才队伍需求庞大，对人才的个体素质要求极高。参与这项研究工作有足够的行业影响力、有足够的研究成果鼓舞，才能吸引到各行业各专业有语言功底的行业专家激情投入。人才是事业的基础，有更多的贤人志士参与，中国标准走出去的事业才能走得更快更远更稳。

4. 结束语

总之，中国标准走出去之计需分析形势、确定目标、制定计划、组织队伍稳步推进，绝非一蹴而就之事。

以本人极其有限的知识碰触中国标准走出去这样一个大话题，有很多的忐忑。然而值得原谅的是初心可鉴。不敢说本文的目的是促进“中国标准走出去向前迈进一步”，仅仅能引起一些讨论，一些思考，就知足了。

由于水平有限，有些标准的引用恐怕不专业甚至有失偏颇，欢迎批评指正。

大家都知道，某个项目所采用的标准都在该项目招标文件的特殊技术规范“Particular Technical Specification”中列出，期待早日看到有国际项目在其特殊技术规范中列出GB、TB。

参考文献：

谭家盈  中国技术标准“走出去”的思考 国际工程与劳务杂志

TB10009 《铁路电力牵引供电设计规范》

IEC60913 Railway applications – Fixed installations – Electric traction overhead contact lines

IEC 62846:2016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pantograph and overhead contact line。

IEC 62497 Railway applications – Insulation coordination

IEC 60038 IEC Standard Voltage